从易
观众对于程伟豪或许并不陌生。2021年他执导的《缉魂》在大陆上映,虽然票房并不是太理想,但一部在大陆公映的电影却杂糅了悬疑、犯罪、惊悚、推理、爱情、灵异、科幻等多种元素,顺利过审,并且能够让故事自圆其说,多少让人感慨导演有两把刷子。
电影Netflix海报
【资料图】
今年,导演推出了新作《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》(下文简称《鬼家人》),并请来许光汉、林柏宏两大台湾型男当主演。电影在台湾省上映时票房节节高升,6000万台币(人民币1363万)的制作成本,最终收获了3.64亿台币(人民币8270万)的票房。
这部电影虽然无缘大陆大银幕,但8月10日网络上线后,大陆影迷争相一睹为快。导演第一时间在豆瓣发布了创作谈,非常大度,对大陆特殊的影迷文化也是相当了解。
导演知道Netflix上线后,我们也会网盘见,第一时间在豆瓣发了创作谈。
《鬼家人》各种商业元素填得满满当当——导演仿佛生怕故事的氛围在某一刻冷下来,但电影本质上是一个双男主故事,是两个身份完全不同的大帅哥成为“欢喜冤家”的故事。
吴明翰(许光汉 饰)是警察,长着一张帅脸,人是不坏、也有正义感,但他个性粗鲁粗糙毛躁。在一次办案搜证过程中,吴明翰误捡红包,不料捡到一段甩不到的“姻缘”——他得跟因一场意外而冤死的毛毛(林柏宏 饰)举行“冥婚”,只有当吴明翰帮毛毛破除冤屈、让毛毛顺利投胎转世,这段孽缘才会终结。
吴明翰(许光汉 饰)见到“孽缘”红包
偏偏吴明翰是恐同的大直男,毛毛又是他眼中的“死gay”,这组一活一死、一直一弯的“欢喜冤家”不得不携手破案。在此过程中,他们相互熟识、彼此了解,一段荒诞却又笑中带泪的经历由此展开。
毛毛(林柏宏 饰)是冤死的“新鬼”
《鬼家人》渲染的不是《断背山》《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》式的深情虐恋;虽然电影充分利用许光汉的身材,以及许光汉、林柏宏的互动贩卖“男色”,但它亦与一众只耽溺于卖腐的小成本耽美剧不同。
换言之,《鬼家人》虽然充分消费了“男色”,但它本质上还是试图去讲述一个普世性的故事,输出一些普世性的价值观。虽然将林柏宏的身份换成女性,故事依然成立,不过,当林柏宏是男性时,电影不仅更具话题性,它所要凸显的“偏见”主题也会更鲜明。
《鬼家人》的主题有关“偏见”。导演程伟豪概括为“将误解化为理解”,而笔者观影时联想到的是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中的那句主题词“人心中的成见,是一座大山,任凭你怎么努力,也休想搬动”。这个联想是很离谱,两部电影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,但它们确实是同一个母题的不同演绎。
《鬼家人》的演绎策略是,先放大偏见,再撕去偏见。
吴明翰的形象,就是一个刻板印象中的“蠢直男”:粗鲁,自大,粗话连篇(懂闽南语的观众会发现,这粗话尺度真的很大),恐同,不自知的厌女。
吴明翰逮捕嫌犯
对直男的刻板印象确实很流行,就比如很多人不相信直男是女性主义者,或者一个直男观众第一时间看《鬼家人》,可能有些人也要狐疑:啊,直男也看这种啊。
电影上线后,豆瓣小组第一时间出现了这类帖子。
而吴明翰也对毛毛们有很深的偏见,“这种人除了吸毒、打炮,还会干嘛?”所以,他一开始总是把“死gay”挂嘴边。
毛毛的形象,也是很多人刻板印象中的男同,敏感、细腻、柔弱、情绪化。这些形容词大都是褒义词,但它们也在“柔”这个圈子里打转。
毛毛对直男同样亦充满偏见:“直男就是自大又自恋,永远搞不清事情的重点,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,还在那边恼羞成怒。”
毛毛也有他的偏见
有意思的一点是,不论是直是弯,对女性也都有刻板印象——不是“花瓶”就是“蛇蝎”,也说明厌女不分直弯,“直男—弯男—女性”的鄙视链体系根深蒂固。
一直被警局当作花瓶的女警员林子晴(王净 饰),非常努力想要摆脱花瓶形象,偏偏吴明翰把她当花瓶,总认为他有能力、有义务“保护”她,“你帮长官别个胸花就可以记嘉奖,每个月还有生理期假,超爽的啦”。毛毛虽然感觉到林子晴的不简单,但话里话外有一种嫌恶,他劝说吴明翰不要追求林子晴,“看就知道她深藏不露,这种聪明兼具野心的女人,你这个蠢直男招架不住的”……
女警员林子晴(王净 饰)也为偏见所扰
偏见,是“贴标签”的直接后果。现实生活中,贴标签如此普遍且流行,因为贴标签是最简单、最轻而易举、最下意识的,它体现的是一种思维的懒惰——人们不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了解、去探究标签背后的丰富个体,简单粗暴贴上标签就可以完成辨认。比如一个直男,一定自我感觉良好;一个男同,私生活一定很混乱;职场中一个漂亮的女性,她背后的关系一定不简单,如此等等。
人们经由贴标签,对同类进行区分,也源自对该群体失去“纯洁性”以及优势地位的惶恐。就像上野千鹤子说的,直男的“恐同”,是因为“对自己也许会被当作性的客体即丧失主体地位的恐惧”。
通俗地说,长久以来,直男都是以性的主体的形式出现的,但男同关系中有一方是以性的客体形式出现的,他“被女性化”了。“被女性化”,正是直男恐惧的地方,也是他们厌女的体现。
《鬼家人》拍出了吴明翰的这种恐惧。他既反感与毛毛的孽缘,但他更排斥成为“零号”。
直男的典型恐惧
总之,电影中的一众角色都习惯了贴标签,自然而然也就对彼此产生了偏见。吴明翰与毛毛的感情升华过程,是他们对彼此的偏见逐渐消融的过程。孽缘将他们捆绑在一起,他们不得不深度进入彼此的人生,也才看到标签背后更具体更细腻的个体生命经验。
原来,毛毛根本不是吴明翰想象的“乱搞”,他比谁都渴望一份忠贞而稳定的爱情,“我只是想要有一个人,可以一起生活,照顾彼此,一起到老,直到要离开的时候,还可以陪在对方身边。如果有一个人,我可以全然信任他,他也可以这样子地相信我,那我就满足了”。
“寻找亲爱的对象,本质一样”
吴明翰不是被男权荼毒无药可救的蠢直男,在陪伴毛毛完成意愿的过程中,他意识到了,“寻找亲爱的对象,本质一样”(蔡依林演唱的电影主题曲《亲爱的对象》)。他对毛毛的情感不再是恐惧与厌恶,而是同情、怜悯与共情,直到最后,他们跨越了性向,建立了很深的情感羁绊——不是爱情,而是更深的友情和别致的亲情。
林子晴也不是男性想象中的“花瓶”,最后的反转也说明了,别小瞧她啦。
撕掉标签、扫除偏见,无论直的弯的男的女的,都是与众不同的个体,却也有本质性的相似,比如渴望爱、付出爱。我们理解彼此来弥合分歧,我们依赖彼此来消除匮乏。
这时,《鬼家人》就做到了一部合格商业片应该做的:各种商业元素一锅炖,两个小时闹哄哄,有着卖座电影的“好看”;也经由电影传递出一个普世且正确的价值观——撕掉标签、扫除偏见,“变误解为理解”。
只是,电影也仅止于此。情感转折不够顺滑,吴明翰对毛毛的感情转变不免生硬;对主题的挖掘还不如哪吒的动画片做得深入,于是,正确的主题表达也只是让观众仿佛读了一篇心灵鸡汤。人内心的成见,确实就是一座大山,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和耐心去深入了解与自己不一样的人,贴标签仍然是区隔彼此、保护自己最偷懒的手段。对于创作者而言,如果只是诉诸鸡汤式的答案,同样也显得偷懒了。
恐同,是电影中最关键的偏见。电影屡屡触碰到这一偏见的根源:男权/父权。吴明翰排斥毛毛以维护直男群体的纯洁性,父亲一开始对毛毛的否定来维护父权的权威性,“偏见”仅仅是一种表现形式。
但电影显然不想过多纠缠结构性的问题——比如它根本没有涉及台湾省同婚背后LGBT群体多年的艰难斗争与沉重代价,仿佛就只是一个政策颁布了而已,轻易地如同吴明翰改变了他的偏见。到最后,结构性歧视就成为依靠个人素养(比如去除“偏见”)去解决的问题。
一旦问题只落到个体身上,因为个体的差异性太大了、也根本不可能统一,结构性问题就很难有改动,哪怕同婚通过了,偏见不见得真的消失了。友好LGBT人群看了电影也许更友好,但反感的人不看,或者电影看完也就完了。
但无论如何,正确的话还是不妨多说说,毕竟电影开篇时吴明翰那样的人,在我们社会中从来不是少数。那么就先从普及一些常识做起,比如电影所要传递的,少点偏见,多些爱。